约翰逊在同济医科教授过西方解剖学,灵波是他最看好的医学生,曾力劝她去德国留学。
两人一阵缄默。这是乱世,每一天都充斥着死亡,而个人无法力挽狂澜。
灵波换了个话题,“三哥,其实以前的事我已经不太记得了,连仇人长什么样子也完全模糊。五姐记得也帮不上什么忙,这血海深仇就压在你一个人身上。”
张定坤摇头,“你俩还在这世间,就是帮了我大忙了。”
他一击即中,大仇得报,一贯沉静的面庞上也没什么喜悦的神色。
灵波有些不明白,“三哥你做成了这样大的事,怎么也不觉得欢喜?今年家祭总算可以告慰爹娘在天之灵。”
张定坤面上添了几许欣慰,“唔,欢喜。”
他点点头,却又叹了口气,半晌方道,“灵波,你离家时还小,可能早已不记得张丙吉曾抱着你举高高,送过你许多小玩意儿。”
“我七八岁时学骑马是他教的,第一匹小马驹是他送的。第一次打枪也是他教的我……爹没有这个闲工夫,这个族叔教我的东西比爹还多……”
他翘起二郎腿,双臂枕在脑后,陷入久远的回忆里,“当年东鲁匪乱,我记得他把爹从乱枪窝子里背回来……”
过了片刻,他低声笑道,“灵波,你知道吗?他死到临头,看见是我,一副颇高兴的样子,他枪匣子里还有一颗子弹,如果……我大概不能好好坐在这里……我用他教我的枪法,要了他的命,也算是有始有终了。”
张丙吉当年对男嗣赶尽杀绝,对几个女娃娃勉强称得上仁慈,远远的送到南边,任她们自生自灭。
灵波离家时不过五六岁,对这些过往不甚清楚,听她三哥如此感叹,不由蹙眉道,“那后来怎么闹到这步田地呢?”
张定坤有些兴味索然,“无非权势迷人眼,财帛动人心罢了。”
这世间多少纷争仇恨不是因此而起呢?
他如今二十七岁,在西南甚至整个南边大小都算个人物,前途堪称一片光明,搁别的男人身上正是意气风发奔前程的好时候。
如果会盘算,就应该娶上一两门有助力的亲事,趁着老东家病弱,少东家还不济事,把西南这点子家当牢牢的抓在手里。
可自小的经历令他对这番筹谋提不起多大兴趣,他“哗哗”的翻着手中的书页,慨叹道,“王侯将相也不过登台唱戏,你方唱罢我登场,多少百年世家的倾覆不过旦夕之间。”
他徐徐叹息,“还是老话说得好,易求无价宝,难得有情郎。富贵犹如过眼云烟,真情才是可贵……”
灵波听他提起“有情郎”,低声笑道,“三哥,方家大少爷果然长得极好,我见了都喜欢。三哥该高兴才是,有情郎都叉了蜜瓜送你嘴边上了,也不枉你特特的打电话让我带祛疤膏了。”
张定坤神色却是郁郁,“难哩……”他摇摇头,“你哥都二十七了,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……”
他想起昏暗的楼梯间里,方绍伦挣开他的手,径直走开,原本装出来的委屈瞬间就真切起来。
灵波在包厢里偷眼瞧着,看得出她三哥心神都围着大少爷打转,而方绍伦却不甚搭理的样子。
如今看一向高大,在她心目中堪称伟岸的身影,佝偻在沙发里,无限惆怅似的,不由得有些心疼起来,皱眉道,“三哥,你就非得大少爷不可吗?”
张定坤叹气,“人有生老三千疾,唯有相思不可医。他救了我的命,孟夫子说食色性也,大概我这两种天性都被他一同唤醒了。”
得,都拽上诗文了,看样子病得不轻。
灵波只能跟着嗟叹。
张定坤收起颓丧,从一旁书架上拎出一个小箱子,推到灵波面前,“喏,这是你要的东西,约翰逊从德国弄来的,我上次去医院顺便拿回来了,看看齐不齐全?”
灵波忙站起身,打开箱子细细查看。
她拿出一个奇形怪状的玻璃球皿,连接着一根细细的导管,又翻看着那一堆各式各样的刀片针具,连连点头,“是这些没错。”
她抬起一双晶亮的眼眸看着张定坤,“三哥,有了这些,你上次给我的两张方子就能好好琢磨琢磨了。”
张定坤有些怀疑,“前朝可没这些玩意,那丹药怎么制出来的?”
“咱们华国的炼丹术多少年了?几千年哩,这些器具兴许有,只是失传了。就连咱们老张家,估计也有,只是你不知道罢了。”
张丙吉谋了东鲁药王张家的产业,但他不懂制药这个行当,原先这些器具,包括药房通通不复存在。
唯有几张发家的药方子让张家三兄弟带了出来。
灵波像捧宝贝一样,小心的将那些玻璃制的器皿放回铺着棉絮软垫的箱子里,“没有这些提取工具就制不成药,哥哥们拼了性命才弄出来的方子就白搁着了。”
“行,你慢慢去琢磨,反正这事只能指望你。”张定坤多亏找着了两个妹妹,不然这药方子搁他手里就是两张废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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